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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红木箱
文/哑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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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红木箱,是母亲珍贵的的全部嫁妆。泡桐木制作,很精美。一只有彩电大小。另一只梳妆用的,上层正好装入一本十六开的书本,下层是个小抽屉。上小学的时候,我看见里面装满了针线,几朵小小的丝绸扎的新娘头戴的红花,绿稠剪出的叶子。还有一些小小的玩意,如黑色的发夹,扣子。最喜欢的是几枚毛*像章,大的同我童年的手掌一样大,小的如铜钱,扣子。小时候除了自然界捉知了,捉纺织娘,捉野蝈蝈,捉迷藏,撵着咚咚的担货郎等等无穷的乐趣,回到家就是反复凝视玩弄这些小玩意儿。一盏小油灯下,母亲缝缝补补,我在身旁时而问这问那。温馨而美妙。
那时,父亲在城里当技术员。每个星期骑一辆自行车回家一趟,有时两个星期。父亲从城里的新华书店带回几本连环画,现在还记得几本连环画的名字,如《铁道游击队》,《地道战》,《第一线上》,等等。每一本我至少看了不下二十遍。
连环画越来越多,将这只小红木箱子挤满了。接着,母亲又添了一个孩子,我的大妹妹。我的小人书全部捐献给了亲爱的妹妹。母亲将那只大红木箱腾出来,我看见里面有几匹红色的丝绸,折叠的整整齐齐。那时家里来了木匠,在门前伐掉了几颗大树。家里打了一只大衣柜,这便是我拥有母亲最心爱的这只大红木箱的原因。妹妹获得了母亲那只小红木箱里全部的惊喜,我在这只大红木箱里装进了小学的课本,还有那时候,每个月,父亲从城里带回来的《安徽儿童》。
在农村,一个农家妇女,丈夫在城里,过得清贫而快乐,内心里就像春花开放在原野。每年生产队的出工,母亲没有耽搁,但一年下来工分就是不多,父亲的工资似乎也微不足道。即使如此,母亲依然感到很自豪。牵着我的手,在田野里挖野菜,拾地衣,给我讲那她小时候的故事。小时候我便认得几十种野菜。大多数是喂猪吃的,也有人可以吃的很香的。春天的黄花菜,马兰就是很好吃的野菜。有一种名叫“许雀”的野菜包裹在馒头里,味道很特别。山上的野草根是可以剥掉皮生吃的,特脆。春天刚刚抽出的一些肉体肥厚的野茎的嫩苗生吃起来特甜。春苗炒鸡蛋是奢侈的美味。还有一些野果子,野瓜,各种颜色。最鲜美的,是满山遍野的野蘑菇。雨后,雨水一样疯长,如同一夜之间星星从天空掉落在露水瀼瀼的草丛,松林。那是野生生物特多,在谷田里收割拾到大乌龟是经常的事儿。麦地里有跑不动的幼小的兔子,麦子割完了,从最后的麦丛里群体逃跑,逃跑时留下跑不动的。从菜园里拾到刺猬是常有的事儿。
母亲姊妹三个。我没有舅舅。母亲老二,小时候一定是最乖巧的。我的外婆是个瘫子,自从我见她第一眼起就没有脱离那张床。我的老姥爷(外公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我对姥姥爷的记忆是非常深刻的。小时候,姥姥爷一个人住在一间破旧的低矮的瓦屋,我调皮的溜进去,仰望着他那又高又瘦的书生老人。冬日暗淡的光线下(从一块枯叶覆盖的亮瓦漏下的日光)捧着一本厚厚的砖头(后来知道那时还是很宝贵的康熙字典),打发生命最后的冷冷的时光。正是这位姥姥爷,在外地教书,带着我的母亲得以识得几年小学文化。我的母亲又将她识得的不多的东西毫不保留的教育给了我。
我的母亲究竟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她将一切空闲时间都留给了我,带着我走遍了家乡的山脉,田野。她懂得一些药材的名字。我们一起上山挖丹生,天冬,益母草等。晒干,一起步行二三十华里到县城里药材收购点出卖。记得最多一次一个秋天晒开的一袋药材也就买个三四元钱,母亲没有为自己买任何东西。到小餐馆买了几个馍馍,余下的全部交给我。我到新华书店抱了一打小人书。我不记得小时候来来去去从农村老家走到城市有多少个来来回回,母亲和我,一齐走,或背着我,从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抄一些近道,一里一里进城。直到在工厂里见到我的父亲,到大街上买个大西瓜,或其它我想要的食品。
农村里的大户人家,总爱欺负那小户的。母亲是爱打抱不平的。她说出真理,讲真话,受到委屈的很愿意撵上们来听她说话。一次,一个村里的无赖欺负刚刚死去男人不久的寡妇。凭借那无赖兄弟好几个,气势汹汹,几欲不达成虚妄之念就想致寡妇于死地。寡妇溜到我家躲了起来。一群人撵上们来,要母亲交出寡妇。那些平日里年尊有威望的老人制止不住。只见母亲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切菜刀,一把砍柴刀,立在大门口。她大声喝叱,数落败类,一股凌然正气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位村民。母亲用自己不怕死的行动震慑了邪恶的妄图,用有理有据的语言,三言两语就教化了可恶的异类。母亲说出,谁敢从自个身上踏过去,还得问问这两把尖锐的刀子。最终,村民们一齐站出来,东风迅速压倒了西风。
这些经历,在我的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坚韧不屈的种子。在城里上中学的时候,那时已经通了乡村客车。每个星期,我坚持从县城走三十华里回家。那时刚刚分责任田不久,母亲一个人的活更重了。母亲一边扛起农家男劳力的全部重活,一边抚养摇篮里又添下的两个弟弟妹妹。也许是母亲的美德和辛勤感动了上苍吧,上帝给与我一双无比利落的双手和一颗无比怜爱的心灵。我没有学习割稻子,麦子,拿起镰刀割起来就是一阵风,远远超出了邻居们的同龄人。插起秧苗,分秧,鸡啄米一样,手脚特快,将一向麻利的姐姐们也甩到了身后。回到家,我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尽管,我的肩膀依然是稚嫩的。
母亲的精神时刻鼓舞着我。农忙就是抢季节,在风雨的前夕将成熟的庄稼颗粒归仓。不能落得别人的笑话。一次,我回家忽然看见母亲一边流鼻血,一边还在一担一担往家挑那嚓嚓炸响的麦子。我想哭,我没有。我说,母亲,我饿了,烧点红薯,我来挑。母亲虽然舍不得这还没长结石的肩膀,还是挺不情愿的将扁担交到我手里,说每次少挑点。我记得从黄昏到繁星满天,一口气从一里之外的一亩麦地里将剩余的麦把担完,雨落下来。当时我只是觉得那肩头的重量越来越重,那脚越来越酸,像缀了沉重的石头……吃晚饭的时候,我的肩头血肉模糊,一件旧衬衣与皮粘连在一起,我没有喊疼——我知道,母亲眼里的泪珠,已经提前掉落到地上。我明白,每一次回家,母亲是会期待我的。父亲那几年也特忙,有时匆匆忙忙赶回家,接过彼此的担子。我们就是这样从彼此的手中来回接力,感受生命无畏的坚强。
一晃,已是昨日云烟。母亲成了城里人,我们一个个长大了,羽翼丰满了。苦难已经成为一只过去的胎盘,我们还是这个时代甜蜜的宝贝。在装饰一新的宽敞的城市的新居,我每每舍不得丢弃那只红色的泡桐木箱子。那里面,装满了太多的温暖,太多的力量,太多的幸福而甜蜜的回忆。就在今天,我又一次打开这圣洁之物,翻检流逝的青春的岁月,一本有些发霉的退色的日记。我将它们放在阳台上晾晒,让和煦的阳光投射进自己的心房。我要将两只红木箱的故事翻译给我的女儿,让她懂得她有一个坚强的爷爷,姥姥,还有一个懂得感恩的父亲。但愿人长久,一代更比一代幸福。时代飞速旋转的车轮,奔驰在二十一世纪中华伟大复兴的大道上。
2009.10.12.哑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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