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

哑榴

岛
           一

　　丁郁郁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座无名的美丽的孤岛上。他躺在一间小木房里，隔壁还有一间。他记不清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大脑一片模糊。他只记得，仿佛是有一个穿着褐色背心细牛仔裤水晶拖鞋的男孩子逃了学，独自一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湖边。

　　他还记得他曾经在湖边遇见一个钓鱼的老人，那老人无缘无故给了他钓鱼的丝线，还有一把钩子。他从三子，那个小学一直同到高中的同学家里的后院里砍了一根特长的竹竿，从小学二年级开始逃学那时起，对钓鱼便着了迷。他记得，终于，有一天，他又逃了学，三门主课没有一门及格，他不是害怕在烈日里罚站才逃了出来，他害怕病在床上的奶奶知道，又会一个人拄着拐杖寻到学校里来，请求老师下手要轻点。“他还是个孩子啊，爹妈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咱孙儿俩凑合着过日子。你们看看咱丁儿的头上的鼓包上次的还没散开，这回有加上了。”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扶着老师颤颤巍巍跪下了。

　　丁郁郁想读，可拿起书本来，那瞌睡虫就蛀空了脑子。那鼾声在朗朗的读书声里还没什么，在静悄悄的课堂上如雷灌耳。软的，硬的，苦口婆心，老师什么方法都使了，每次只有让丁郁郁站到教室外面的太阳底下去。这一次，丁郁郁害怕病在床上的奶奶知道摇摇晃晃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湖边，他要钓一条大活鱼给奶奶补补身子，他知道奶奶是最喜欢吃鱼的。丁郁郁说，哪怕他钓了一条猫儿吃的小鱼，奶奶煮出鲜味来，他准能多吃一两碗大米饭。

　　丁郁郁模模糊糊的记忆起，他不知道在湖边守了多少时间，咕噜咕噜，一条大鱼与之斗了十几个来回，还没有咬紧钩子。鱼可是越来越狡猾了。尤其是一条上过几回当的大鱼。丁郁郁又忽然想起，他不是明明看见，水面的浮子，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子看不见了。“终于上钩了，老家伙。”丁郁郁从地面弹跳起来，提了杆，拉呀，拉呀，竹竿颤动着从左到右摆来摆去发出滋滋的响声。分明是，自己拉上来一条诺大的鱼啊，粗算大约有二十来斤重吧。

　　丁郁郁将大鱼从水里抱出水面的时候，自己像条刚出生的牛犊，水淋淋，滑溜溜，光亮亮。他比鱼更累了，瘫倒在鱼的身边，他抱着大鱼的大唇贴了贴自己笑成一朵菊花的黄色的脸，睡着了。

           二

　　也不知在湖里漂流了多久，飘荡了多远，多远。醒来时分，丁郁郁躺在一片白色的沙滩上，一棵老槐树下面。一条小船，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漏水。丁郁郁不能动弹，却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恍惚，一支歌，隐隐，一枝橹，拖着长长的波浪，拨开夏日湖面美丽的莲花……

           三

　　“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那天，在湖边洗涤，远远地看见一条船儿飘了过来。女孩说，——“我赶紧叫来了爷爷，划过去，将你救了上来。那船儿漏水，快了沉没了，而你昏睡不醒。”女孩穿着一件有些退色的的确良花衬衫，坐在丁郁郁身旁，她有一张粉红的苹果脸，一双会说话的大大的眼睛。

丁郁郁有些迷惑。他记得当天分明是自己抱着那鱼睡着的。可是，“我怎么会躺在一条破船上呢？”丁郁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情。

小岛上，三个人，爷爷，女孩，丁郁郁，——
丁郁郁完全忘掉了以前的那些记忆，他甚至连最疼爱他的奶奶也想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也因此而快乐起来。

          四

　　那间小木房，爷爷用湖水里捞起的圆木搭建而成。“远方的洪水从那茂密的原始森林冲刷过来一些圆木，休憩在这蓝色的小岛上。”爷爷说，——
“滥砍，滥伐，这湖水日复一日有些浑浊了。湖面上时常有一些来历可疑的红红绿绿的塑料袋飘过来。”爷爷又说，——“这小木房风吹日晒眼看快要支撑不住了，我们得上城里去买几根圆木回来。给闺女买几件新衣服，给丁郁郁卖点中药。”

　　从这儿上船，到城里，大概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一路上，布满网箱，船只穿梭，珍珠似海，船儿压低那一道一道网绳，轻飘过去了。“最新鲜的鱼，龟鳖，虾蟹，最亮的藕，最低的价格。”鱼民们说说笑笑，谈论着今天的莲子在菜市场卖了最好的价格。

          五

　　丁郁郁算是开了眼界。这也许是自己有生以来活得最开心的一天。他在水底下面看到数不清的鱼。湖里的水草那么茂盛，像一簇簇绿色的火。绿色的碉堡。鱼儿们是海底王国里的臣民，或国王。他看见早上的红日懒洋洋地睡在一朵莲花上，不一会儿，便挂在了桅杆上，闪闪，烁烁。

　　小船又划过一大片莲花地。穿着粉红衣衫的姑娘隐没在荷花丛中。莲蓬熟了，未熟，都向丁郁郁举起无数的酒杯。莲花开了，未开，都向丁郁郁露出无邪的笑脸。女孩随手摘了几只莲蓬，交给丁郁郁：“吃吧，吃吧，怪清香的。”她遮了一叶莲伞，笑了，又折了另一叶莲伞盖在丁郁郁的头顶，像斗笠，不，湖面上两只可爱的绿蘑菇。

　　小船缓缓驶入了进城的河道。丁郁郁拉着女孩的手，来到这座心神神往的新鲜的城市。


         六

　　忽然，丁郁郁在城市的一隅，看见一个疯婆婆。他觉得有些熟识，走到跟前，那疯婆婆一把拉住丁郁郁的双手，拢入怀里。“儿呀，儿呀，你可回来了。我已经给学校的老师下跪了，老师说这回你数学语文外国语都考及格了，不用手掌心挨板子了……你不是钓了一条大鱼给我吗，我在梦里收到了。我知道梦里收到了一定是我儿真的钓到了。”

　　丁郁郁却不认识她，不过，这回，他真的记起了自己钓过一条大鱼，他记得用自己的脸亲过那条大鱼肥厚的嘴唇。“我要回到小岛，婆婆。对不起啊。”丁郁郁挣脱出来，他完完全全地从这座陌生的没有快乐的霓虹灯闪烁的城市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