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老师
【评委档案】
黑子:原名马云超,另有笔名东鲁散人、公子小黑。1969年出生吉林长春。山东淄博人,现居内蒙古鄂尔多斯。创作大量诗歌(包括儿童诗、儿歌、现代诗、古体诗)和散文及小小说。著有儿童诗集《左手船右手海》、短诗集《短歌三人行》(与柳亚刀、叶想合著)、现代诗集《嘶哑》。
诗观:
详见:《黑子谈诗》1-6
【近作欣赏】
●新越人歌
坐在你的船上真好,日子饱满如荒寂
坐在你的身畔真好,众河合唱,草在打籽
坐在你的兰桨里真好,一叶叶刻画波浪
蒹葭模仿你的眉毛,飞舞在河涘
坐在你的青春里真好,你的青春高过王座
坐在你的水袖里真好,弹奏你滴翠的手镯
坐在你的眸子里,河流悄悄变成了海洋
姑娘,我送给你的星座是丰美的村庄
我采撷波光里的红豆进奉给你
姑娘,我打磨青山做你的碧玉簪子
眷恋你比白昼投我的影子更深刻
坐在你的身畔,我是遥远星空垂下的豆荚
我的长剑是流水拂过的长笛
姑娘,扁舟涉水而来如春风拂过你的腰肢
请赐予我一方手帕折叠我的都城
姑娘,我们回家,汀草鲜美鸥鹭纷纷
今夕何夕已不重要,但愿我坐在你身畔以终老
●这个下午
此时什么都美好,隔着重峦无数
此时与你倾谈,与你叹息,与你赞美
做什么都美好,编纂芦苇以记事
你在上面写诗歌,涂鸦也是佳作
此时夜晚还未来临,佛陀还未冥思
睫毛扑动如风拂柳丝
给分针秒针更大水面,让它们畅游
给你更多云锦,遮盖渐冷的流水
下午美好,凡下午都美好
有你在,重峦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无数间有清净的水田,有你欢喜的稻菽
此时做什么都美好,有你在
感觉有你在,呼吸出桃花,双颊如春天
此刻沉沦哪里都美好
羽毛悄换成鱼鳍,在你的心里游泳
下午,一片竹叶就是竹林
此时没有我也美好,美好无处不在
即使我的墓草萋萋,亦萋萋赞美你
●蒲公英
天使整理我的翅膀
确切说是她的翅膀
(她渴望穿我的鞋子
走回我的房子
寻找一封信)
她理顺我的白羽毛
孩子们蜷缩在里面
像一些坚硬的种子
天使推送我
我在风中,眩晕,飞散
孩子们翻滚着,落向命定的土地
其中伊卡洛斯,掉进水中
像一片雪花
掉进无边的神话
【注】: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之子,与代达罗斯使用蜡和羽毛制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太阳融化了蜡,落水丧生。
●以酒为马
这样深夜。我能做的
就是温一壶酒。与你对饮
隔一千里
撒满灯光的桌面仍然黑色
神沐浴的马
在我心里摇响颈铃
这样深夜。我是落荒之人
在酒杯里解开一切
不留蛛丝马迹
我能做什么,隔一千里
马头伸进你的窗子
你以为是月光
●早起
世界是封闭的,沉船上的人
在云块上刻下一段铭文
12个格子在雨滴里艰涩转动
它既不躲避也不破碎
只是忍耐
5点钟,一位蓝衣天使跪在草地上
她的面孔贴着自己的脊背
喃喃自语:我是封闭的
前辈天使留下的难题无法逾越
像雨滴放大的天空
●失语的池塘
它的国土是水,疆域外站着荒野和树林
国王是逝水
臣民是头戴云朵、睡过秋冬的睡莲
它的官方语言是风,如今已经漫灭
几只蜻蜓仿佛考古学者遥感、探寻
映入眼睛的总是天空和自己的倒影
它的图书馆已转移到沧海
学校和医院漂泊成江河和湖泊
而档案馆已经淤塞
它的官方文件每一页都期待得到一捧草籽
石头中间是石头和泥土
它已经教会天空说话
教会昼夜说太阳和月亮的话
教会秋冬说落叶和霜雪的话
教会远道而来的土地说话
教会九州的竹简和木牍说话
它已经不需要说话,在失语前
所有自己都已归来
●咏秤
只有秤盘的时候,我们坐在里面
睡得安稳
睡成一个梦
醒成一个湖泊
踏水飞起,就是白鹭,就是鹤
有了秤杆的时候,我们总是梦见
大地跌落悬崖
梦见天空失衡坍塌湖水中
江山和美人彼此倾斜
梦见失足下坠,在已坠之地
捂着伤口,盘算,发明……
于是有了秤砣
有了楚国人渴望称称九鼎
有了九鼎无法显示的秤星
于是发明了秤星,在孤独无助的秤杆上
目光一次次擦拭
风雨一次次磨蚀
于是有了校秤
有了砝码锱来铢去的真实
于是相信一件东西只能一个重量
相信一个微笑只能一个刻度
相信有众假排挤的挣扎抬头的良心
●贴近地平线的云
有些云多年还在那儿,像“鹰”这个词
有些云从另一朵云分娩而来
娇嫩的身子沾着泥土
好像内战还在进行,在汉匈之间
多么无聊冗长的剧情
如果知道阴山是这个国家的脊柱
或者爱情线
甚至命运线
他们会在干戈就要碰撞的瞬间
浑身松懈下来
握手,拥抱,额头抵成黄河
丙申年春,敕勒川出土一封匈奴家信——
吾母:如你发现一朵云
在吾家牧场上空徘徊不去
吾已经会飞
像胎儿回归你的身体
●夜过张家口
火车经过你家门口,正是夜晚。
车窗外黑黢黢的群山,
蓦地灯火遍地,有一盏高明晶亮
我看出了你家的窗子,
甚至看出了窗帘的花纹。
你正在构思一首雪和酒的小诗,
雪花纷纷,斟满夜光杯。
我畅饮,俄顷醉了,
趔趄在过道,有阴山和张家口扶着。
这是大站。
如果下车,这是终点站。
●采薇
我们形影不离,翻山越岭
星星绿叶扑腾着
你总是不忍下手
假装没看见
我的心肠硬,采来一棵又一棵
棵棵薇菜放在篮子里
你梳着羊角辫
你穿着花夹袄
迎风你落眼泪
我擦拭你眼角
越过阡陌回家去
妈妈家里伫候……
吱呀一声开门,已是三十年后
妈妈头发白花花
说起那年采薇
说起山坡遗落的薇菜,红红的小花
泥巴短评:
诗歌是语言的快感,黑子是享受这种快感的人。当我每次劝黑子不要写这么多的时候,黑子回答我的都是“一旦我停止喷发,我觉得自己就要静止了,衰亡了”。既然如此,那就写吧,黑子就是在这种宁可无肉不可无诗的状态中消耗着自己,又更新着自己。半年之后,再看黑子,黑子已经冲出了曾经的困境,佳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远远走在了我们几个的前头,我不得不感慨,现在只能望着黑子扬起的烟尘兴叹了。
评价黑子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任务,黑子的作品实在是太庞杂了。轻重缓急,抒情说理,禅意和生命,东方与西方,佳作与口水,在黑子的作品里都有不少的样例。就是这么一个拥有无数作品的诗人,你怎么说他?如果是夸赞,那么怎样夸赞都不过分,因为黑子有足够多的好作品作为支撑。如果是拍砖,那么随意拍,都是对的,黑子同样有足够多的差评作品,诗人该犯的错误他几乎都犯过一遍。
所以,接下来我说的黑子,是我心目中的黑子,我说的话不对任何人负责,也不对黑子负责,仅对我以为的真实负责。
黑子的人是清浅的,单纯的,含蓄地,懂得节制的,所以黑子是君子。和黑子的交往没有任何压力,批评和赞他都含羞带笑,而黑子也很少参与我们和别人之间的纠纷,他很平静地看着我们的喜怒哀乐而保持亲切但有礼貌性地距离。网络上如此,数年如此,那么说明黑子的现实的为人也是如此了。这个对自己的节制也反映到了他的诗歌里。黑子的诗歌绝少能看到畅快淋漓,恣意汪洋,快意恩仇地作品。相反,黑子的诗歌混杂着女性的温婉沉静,很多时候,像路边细碎的小花,不张扬地开着,走过去很美,不经意的话,也容易错过。
黑子的节制有时候也表现为一种制约。黑子声明诗歌要有摇曳之美,黑子也力图体现自己的摇曳之美,但黑子仅仅在有时候能做到,很多时候做不到。黑子写诗太长时间,也写得太多太轻易,所以在他的内心里已经固化了一种黑子规则,这个潜在的规则已经影响到了黑子大多数写作,他心中的摇曳,表现出来是一种黑子式的广播体操,摇当然也在摇,但已经不再具有偶然和神秘的美妙感觉。
那么又怎么解释黑子最近好作品频频出现的现象呢?黑子最近好作品越来越多了,比如《果然》《以酒为马》《夜过张家口》等等,我注意到,这些我喜欢的作品,恰好是黑子不经意脱离了自己的书写方式,偶然妙得的作品。是呀,黑子到了该跳出自己惯常写作情态的时候了,让我感到振奋的是,黑子已经意识到这种蜕变的必要,并且开始准备对自己来一次较为透彻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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