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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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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1 20:05: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忆童“年”
文/哑榴

      童年是蜜罐里的蜜,故乡的年便是盛满蜜的罐子;童年是刚刚启封的酒,故乡的年便是香气扑鼻的酒坛。都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庄稼人真正围坐下来品尝收获的日子在腊月,临近年根。人们在秋天,用瓦缸磨红芋,用手将红芋在瓦缸内的伞纹上磨成山芋浆。冬日里,磨豆浆用石磨,一人舀豆,一人推杆。也有一人就可以完成两个人的活。石磨转动,浆汁接满了一桶又一桶,排着队等着过滤,下锅,点卤……直到刀切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乡亲们,把哪一天打扫内庭(宿松这里方言叫“扫洋尘”)外院;哪一天磨黄豆做豆腐,磨糯米做糯米粑;哪一天炸肉圆子鱼圆子萝卜圆子;哪一天请屠户到家,杀猪分肉,围座在一起吆喝着喝“猪血旺子”(猪血)酒。杀鸡,宰鹅,摆托盆,上祖坟,送灶神,……,诸如此类的一笼又一笼,一桩又一桩年事安排得滴水不漏。整个村子仿佛洋溢在一片其乐融融乐不思蜀醉意朦胧的氛围里。炊烟从古老的烟囱里吹出一阵阵烈碳冒出的火星。不眠的月亮地忍不住探下身子观望这低矮人间星星点点红红艳艳的人间灯火。
      牧童不必去放牛了,牛系在草垛下。也喂些盐伴菜和黄豆给它们以示奖赏。不必去打猪草,冬天的石墙上堆满了干红芋藤,切碎的粗粮晒干了,整蛇皮袋整麻袋堆放在屋里。大人们也放了孩子们一马。毕竟,年根了。给小孩子百分之一万的欢乐。小孩子是真正的皇帝,小孩子是乡村的希望。穷死累死也不让小孩子有半点委曲。每家每户请裁缝做新衣,先做孩子们的,大人们也有份,碰到手头不足的年份,能改改旧衣就改改,凑合着。拨浪鼓从村东头到西头叫卖,仿佛挑着的一对蜜罐尾随着一群咿咿呀呀的蜜蜂。炸炮米的长长的黑布袋“嘭嘭嘭”从清晨到黄昏响个不停。小孩子们还保持着由领头雁牵引去上学的队形。从高到矮一个也不落下。试衣、系红绳、插头花、交换糖果……谁家的米粑做好了先送给邻家阿公阿爹阿婆阿嫂阿妹去尝。谁家的猪先杀了不忘了送碗猪血,捧个猪心或耳朵,不忘割点猪花油猪板油。其实,点卤的豆腐都是一个师傅下山,那味道实际上差不多。猪身上的东西也就那么些味,但经过小孩子东家西家这么一送,也品出了各家的手艺和各家人不同方式表达出的心底的善良。泪中有笑,笑里有泪。也有穷得被逼债逼疯了年都过不下去,没有心思过年躲年的。大伙儿三斤五两一凑,也硬是把一个穷得叮当响冷浸无声的年捞出来,淋上一把热油,端上了正桌。苦了大人不能苦孩子,穷了根不能穷孩子。孩子是通灵性的,是模仿能力超强的,将这一碗碗一桩桩的关与爱,恩与情端在手心,日后进化出穷家志不短、小家情亦长的大家情怀。孩子的早熟是显而易见的,他分明从一双双明澈闪着泪花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家底、进与出、舍与得、分与寸。在一年一度的年事里便早早学会了人情世故,怀上了一颗颗平感恩的心。小孩子爱吃别人家的食物,这是分享。自家的肉吃了总觉得味道是腻的,尝了邻家的荤、饮了邻家的汤那才叫一个真鲜,鲜到了心坎里。
      童年的雪,在记忆里总是下得很厚。天气尤其寒冷。雪花降落在门前的草地上。草地在春天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有种红色的昆虫”纺织娘“在草叶上落满,一片红艳。到了冬天,草地被厚厚的雪覆盖着,拓印上迷失的野生小动物的爪痕和蹄迹。可以想到那时的村庄离自然多么近亲,而自然资源又是何等丰富。年夜饭上的鱼是生产队池塘里的鱼。春放冬捕,均分到家。放干水的池塘底用矛子扎下去,竟然一天可以弄上几只团鱼,竟然有几斤重的大鳖。翻开龟裂的田泥,冬鳅冬鳝肥而美。等到在雪野里去追寻野免的足迹,即使在腊月或正月,童年跟着村庄里的少年飞奔在田野、山丘上。大雪兆丰年……想到每年秋天收割成片麦子,乡亲们从四面八方包抄,只剩下最后一丛麦子里,会跑出大大小小一串惊恐夺路、四处逃窜的野兔子。正如我们这些小脱兔,追着跑着气喘吁吁,又将它们从积雪的麦地追到了白皑皑一片的山丘上。
      贴春联,剪窗花,挂中堂。村民们只须买好红纸,交给村里一位教书老先生。写好的春联便挨家换户送到了府上,不收一分钱。年年如初见,字字见春深。宿松是诗歌之乡,舞文弄墨,踏雪吟诗,凤毛麟角,文采斐然。唱黄梅戏,结灯舞龙,在腊月便开始演练,准备在正月大放异彩。
      年夜饭是一年的点晴之笔。鸡,鸭,鹅,大鱼,大肉都一齐聚会到餐桌中心,咯咯咯,嗄嗄嗄……红泥小灶,欢声笑语围拢在一起。走廊下,红灯笼高挂,红烛不眠。门缝里飘入了雪花,天空里一阵又一阵除夕的鞭炮声此起比伏。直到零点敲响,又是一阵接一阵接春的鞭炮声更加热烈……
      正月,开门见喜。毛孩子们一家挨着一家上门去拜年,领糖果,接过一家又一家幸福的叮咛和交到手心里的春天。正月,走亲戚简直走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那时在乡村道上还很少见到汽车,即使拖拉机也并不多见。小孩子们跟在大人们身后,屁巅屁巅走亲戚,靠两腿,三五成群。礼来礼往,礼接礼送,箩里挑着麻饼,雪枣,步步糕,筐子担着娃子。直将十里村春色羨慕得提前赶到了人间。
      不上宿松的酒桌,不算到过宿松。上了酒桌才算真正到过,才算真正过足了酒瘾。几世同堂,舅爷姑爹,新婿新媳,内妯外甥……坐位次序是大有讲究的。即使你当了官回到这个桌子上,你还得按照它祖传下来的排定。尊长谦恩,次序井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座撼不动的山尖,也有山峰下一座一座不老的人寿峰。他们不争不抢,相互拥抱谦让,组成了山村的屏障,守候着她的安宁和每一桌喜庆、团圆。也难怪诗仙李白到了宿松写出了“二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这样令人浮想连翩春意无限的诗句。宿松人重礼,敬一个人就一直要敬到你酒喝不动礼也陪不尽为止。享受这种礼遇不只是让你受宠若惊,那是一种掏了心肺的真诚让你自始至终便有了不醉不归乐不思蜀的快意。
      时光飞梭,只不过一眨眼,童“年”早已定格在记忆里。但如今的故乡变得甚是荒凉,人口迁徒入城,唯独留下一些孤寡老人们留守家园。每过一年,田野便显得更加空旷,年味也被经济浪潮稀湿得缺少了年味。缺少了乡村经历的童年,恰如温室之花,是否还怀有一点点对祖宗的记忆?一点点对丰收的渴望?一点点对大地的感恩?在蚁居的城市,我只想用一滴故乡的蜂蜜引路,让童“年”沿着涂满蜜汁的乡村小道,寻回到真正的蜜源一一那便是酿制生活的田野,鲜花盛开不败的地方。一只小蚂蚁从口里口述的童“年”,就是这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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