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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泡在水里
衣服泡在水里
像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
昨天刚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甚至
一起跳舞一起睡觉
今天 突然溺水而死
我看着洗衣粉投进去
水一下子变得肮脏
我不相信死亡竟是如此不干不净
望着越积越厚的泡沫
想像着朋友生前 那些
不愿提及的伤痛
洗好 晾干
妻子重又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我怎么也无法相信
我会再一次带着它走向死亡
我想说而终于没有说好的一句话
为解决一个问题
我们早就想好了一句话
我把它写在黑板上
一下课学生就把它擦了
我把它发表在报纸上
一出版就有人急急忙忙跑进厕所
把它当手纸一样地干了
我把它偷偷地记在日记本中
老婆发现后对我大发雷霆
我只好把它咽回嘴里
送回喉咙
还给声带
还给那两片肌肉
一不小心发生的一次振颤
安全地套
一会儿乱了伦理
一会儿隔靴搔痒
一会儿让世界少生了几亿人口
其实就是一只安全套
而现实就是一根棍子
一端是理智一端是大胆
互相排斥又融为一体
两端套上
大胆开始变得理智
理智开始变得大胆
安全地套
男人们就有了操持世界的信心
夜
我张开手掌
爱抚地摸着自己的脸
摸摸那两片软软的嘴唇以及其下的
那两排钢硬的牙齿
摸过鼻尖
直摸到眼眶四周那一圈空空的棱骨
刹那间
我手掌发力
有水从指缝间溜过
拧亮电灯
灯光下 两只死鸟躺在我的掌中
口里衔着我的 两只眼睛
瞪着空空的 屋顶
腊月我在窗下饮水
腊月
我在窗下饮水
饮水如水
我知道这水中藏着你的花朵
它在我的眼中浮游着
漫山遍野的茶树
舒展着茉莉的花香
腊月
我在窗下饮水
饮水如水
我知道这水中藏着你的火焰
它在我血红的墙上焚烧着
一阵小水冲刷
从我漏斗般的眼中流过
腊月
我在窗下饮水
饮水如水
冰凉的玻璃上
赤着脚的黑蜘蛛缓缓地滑下
凝滞成焦黑的一点
从瞳孔处
将整扇窗子 炸裂
化石般的黑蜘蛛紧贴在窗上
手脚紧捂着每一道 裂痕
腊月
我在窗下饮水
把我堆成雪人的那个女子
穿着夏天的裙子
从我的黑蜘蛛里 走过
腊月
我在窗下饮水
一个人走在街上
一个人走在街上
风把影子吹落在地上
阳光擦洗我们
白天被擦得乌黑
一阵雨从头顶落下来
我走在雨里
影子漂在水上
油垢一样地游来游去
一个一个的下水道
把我的影子紧紧绞住
忽大忽小的黑窟窿
用伤口喘息
而一朵莲从上游漂来
（只比奶油的玫瑰稍硬一点）
温柔地堵在黑色的洞里
一个人走在街上
风把影子吹落在地上
几只脚从上面踩过去
我试着用脚踩住我蠕动的头影
一脚踩下去
我还是踩在自己的鞋上
阳光在雨的上面
在黑色洞中的
那一朵莲
（只比奶油的玫瑰稍硬一点）
城市
鸟们
挤在一根天线上
飘飘扬扬的雪
挤在鸟的背上
过程
我知道我在写诗
而解手的时候首先要亮出自己的身子
不管在蚊虫叮咬的日子还是寒冷的日子
你必须耐心地蹲下身子慢慢地等
等那些发酵得无法再发酵的食物苦痛女人梦想欣喜
统统排出体外
你必须耐心地等待
你终于发现有一些磁砖铺得不齐或者
你听见好久没有听到的车水马龙在门外响起
只一阵水响
厕所里顷刻间空空荡荡
黄昏时分，我套上牛车
黄昏时分
我套上牛车
去一块庄稼地
收拾 砍倒一地的麦子
面对这片麦地
想起一个女子曾在这里做爱
想起一座城池曾在这里倒塌
想起一条河流曾在这里流干
而一次次死亡之后
这片割光了的麦地明年又会长出可怕的庄稼
黄昏时分
我套上牛车
满载这一堆能长出尸体的尸体
去养活一个村庄
生命之外
掘起一棵古树
洗涤根须（叶子如浮萍流去）
倒立
它 穿戴上我的衣衫和帽子
咬着我的烟卷
朝远处扬长而去
我一低头沉思便倒栽进树坑
头发 被一片水声扯住
四肢分岔 拔节以及长满叶子
开花 结果 枯槁
远处
有伐木声传来
街市流行一种感觉
流落街头 有一种感觉
很流行
眼睛 遗失在拥挤的自由市场
看牛仔青年
出售 雏狗
耳朵 躲在公园的长椅下
收集第一手黄色素材
鼻孔 徘徊于垃圾筒的丛林
依次翻寻那群 丢失的嗅觉
双腿 倒叉成电视天线
接受最佳视像
灵魂 躲在公共厕所里
与缠身的旧情人 负隅顽抗
街市 有一种感觉很流行
很晚很晚的时候
出租车 在十字路口
跟红绿灯 挤眉弄眼
星期一，我去公共汽车站去等车
星期一，我去公共汽车站等车
这么多的车子
我不知道它们开往何处
这么多的车子
走过来走过去
我知道也许我要乘坐的车子
此刻 正从我的眼前驶过
这么多的车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
一辆 一辆
从我的面前驶过
星期一，我去公共汽车站去等车
身后是一块比我等得更久的
路牌
牧羊人
我是一匹牵着羊群的狼
它们的祖辈早已被我吃光
因为这一个错误
我不得不将这群可怜的羊儿抚养
青青的草原上我老眼昏花
握紧赶羊的鞭儿
走进那一片夕阳
我活着并不是自己就想活
我活着
并不是自己就想活
捋起袖子
欲火正横穿
每一根经脉和血管
我活着并不是自己就想活
有一天
我操刀切下
丑陋的手腕
血管中暗藏的冲动
顷刻流完
那时我终于明白
我所以活着
是因为我的身上
少着一道 伤口
茶
你在杯中舒展以及轻舞
杯之外
是那个把你选入宫中的皇上
注视
注视
注视
嘴唇贴近
吸吮
吸吮
吸吮
喝 之后
泡 之后
喝 之后
泡 之后
水色一天一天地暗下去
暮去朝来颜色故
贵妃呀
把这些茶叶拿出去给我倒了
禅
残着
残着
就 禅了
这一件挂在风中的单衫
风吹不动衫子的动
绳子断去
它还在那里挂着
一条虫子爬过来
咬着咬着
残了这衫子
残着
残着
就 蝉了
夏天的无题
打开窗子
麦芒正在风中厮杀
李白和我并肩站在窗前
空调把他的白衬衫吹得哗哗作响
李清照坐在席梦思床上
数着真皮包里装着的花瓣
杜甫看着我油画里的女人
一边吸烟一边咳嗽
十平方的屋子
他们玩得很开心
挂钟敲着十二点
我请他们吃饭
吃我做的东坡肉
喝清照斟的孔府酒
夏天的窗子
麦芒正在风中厮杀
屋里的我们很快活
手术台
雪白的空间
一滴血在那里走着
无影灯下
他们把我的裸体
铺展在台上
我眼看着他们
抚弄着我的血
用麻药将我灌醉
用手术刀在那里说说笑笑
记忆
表就死在眼皮底下
钟还在屋里响着
这间屋子每死掉一个人
就有一只钟在黑漆漆的夜里响着
嘀 嗒
嘀 嗒
它们从四处的角落里爬出来
直爬到我的头顶
成群结队地 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
静物
灯光趴在墙上
蜥蜴在想着心思
墙壁 站在地板上
钢琴 站在地板上
许许多多吃饭的大腿
灯泡 自个儿在那里上着吊
白色的汤 四处流动
鸭子光着身子
蹲在搪瓷的盆里大笑
蒜苔餐巾纸以及鱼 翻着白眼
我把屁股扔在椅子脸上
然后 走出了屋子
历史事件
我
躲在史书的一页文字中
等
一个世纪过去了
又一个世纪过去了
一位历史系的学生
举着沾满唾液的手指
朝我翻过来
瞟都没瞟一眼
她便一阵风地翻过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把这一节文字撕下
从门缝里偷偷扔出去
并伸手
掩住
它的惨叫之声
事件（一）
一个人
在一个人的脸上划了一刀
一个人低着头
从光秃秃的目光里 溜过去
许多许多的血滴在地上
只轻轻地响了一声
吧
哒
售票员
开门
孩子的尿臊味
关门
开门
面包的果酱味
关门
开门
头发的香水味
关门
开门
报纸的油墨味
关门
开门
一个女子跨进车门
关门
一个男子在车外摇手
折叠椅和房子
折叠椅叉着腿
坐在房子的中央
裸着体
且不愿走动
我莞尔一笑然后
叉着腿坐在折叠椅上且
裸着体
房子外的手从窗户伸进来
从我的屋里向外敲着门
事件（二）
回到屋里
蚂蚁咬死了我的糖
我追着它们走出屋外
一步踩死一只蚂蚁
没有蚂蚁的时候
我就坐在地上抽烟
等待下一只蚂蚁
我追着它们
走进了胡同又走出了胡同
走上大街又走出大街
走上海滩又走出海滩
走上悬崖又走出悬崖
世界真大我毫无倦意
最后一只蚂蚁
没有敲门便从门缝溜进了一间屋子
我从裤兜里摸出我最后一块糖且
插进锁孔
七月六日凌晨
我第一次起这么早
才六点
我爬上阳台
第一次看到赶早市的人们
他们提着空空的兜子
从东边走到西边从西边走到东边
从一只兜里把钱掏空并把另一个兜子装满
录音机里正放着
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才六点
我第一次起这么早
象昨天的一条尾巴
晾在阳台上过了一夜
秋日第一首无题
我穿着羊毛
衫
在街上走
羊们 从街心公园走过
他们步履蹒跚
一只腿紧捂着自己的裸体
我在游泳的时候遇见鱼
我在游泳的时候遇见鱼
它默默望着我
一句话没说
我在洗澡的时候遇见鱼
它默默望着我
一句话没说
我在喝水的时候遇见鱼
许多许多
它们望着我
一句话没说
我在我的厨房遇见鱼
它望着我
一句话没说
我睡觉的时候遇见了鱼
它望着我
教堂内的影子
平静得
就这样坐着
没有一个人
长长的椅子随时针移动
钟声
掠过城市音乐
掠过祈祷
幸运者和不幸运者并肩坐在我的对面
他们把自己的影子摊在我的腿上
头骨
我的头骨坐在床的那头
双目将我盯紧
口中含着我的手指
它把一口痰吐进夜里
音乐便如细小的蛾
在窗棂的四周飞来飞去
一根电线正在播放恐怖片
它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一阵枪炮把屏幕烧焦
拿出我的食指
它咬开里面的液体
在我的被面上涂抹一种心情
我关切地问了一声
你怕不怕我
春末
坐在一间悄无声息的屋子里
很美的阳光
把我的头影打在一个女子的屁股上
苍黄苍黄的小木屋
这很美很美的女子
在她的草丛间生长着果子
夜幕降临
很美的阳光
把我的头影打在一个女子的屁股上
这一种无人同情的屈辱
瞎子
瞎了眼的人还在街上摸索
我知道他的眼球就在他的眼窝
事件（三）
我看见一只被倒得半空的
矿泉水瓶
甩在马路上
夏季异常炎热
一辆中巴车
从它上面辗过
"嘎吧”
夏天的水碎了一地
远处
警车和救护车
一辆接一辆
匆匆驶来
空间
我看见 电视新闻里
一位漂亮的女播音员
正盯着
看
我
一个人在屋里洗澡
她面带微笑
我一脸尴尬
摆在桌子对面的小型摄像机
突然冲着我们拍摄起来
梦
夜里
我拎着一桶石灰水刷墙
一件白衬衫掉进桶里
我浑然不觉
等我把整个墙壁刷完
等整个墙面都已干透
白衬衫从墙上掉下来
夜里
醒了的梦和我并排躺着
她说我今天很幽默
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
夏天的时候想到秋天
秋天的时候想到冬天
一个人径自朝前走了
我的女人
骑马的时候想到骑鹿
骑鹿的时候想到骑象
我的手表停在腕上
它说什么我懒得去追
走进钟表店
我想找一只准时的钟
分针在一点想着两点
在上午想着下午
一个人径自朝前走去
时针说它懒得去追
说什么等有了秒针就好了
你催着我 我拖着你
咱们就这样走上一辈子
夜上海
打开录音机
我走进夜上海
周璇还在那里跳舞
我招招手说你出来你出来
她吸足一只烟
吐在我脸上
把一块碎了的裙子
扔进舞池
我说你跳够了没有
都跳成这个样子了还跳还跳
她伸手从嗓子里把钞票
一张一张地掏出来
从窗口扔进我的脚下
你说够了没有你以后不要再来
夜色此刻深沉
我苦笑着取出录音带
录音机还在播放着夜上海
医院
她在一张纸上写下我的名字
我看见纸上爬满了看不见的小虫
我的一条命变成墨水
被她灌在钢笔
在一张脏了的纸上涂来涂去
她盯着我我也盯着她
我知道她早就把我看得一丝不挂而
她 全身只穿着两张挂号单
一前一后
象个旗袍
我恨恨地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就就走
来了几次你内裤都没穿别人嘲笑你没有
街
一对一对的男女 搂着
除了上厕所他们一直这样搂着
女人腾出一只手
把男人搭在骚货胸部的视线
一根一根地解下来
缠在自己腰上
挂在我脖子上的相机冲我直叫
陪着你快半天了
你抱抱人家吗
暮
亲爱的
当暮色就要来临
请陪我走走
此刻 叶落
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钟的指针
风起
一阵叶子从我的脚下焚烧过去
打扫街道的人
把一些残骸从地上捡起
亲爱的
当暮色就要来临
请陪我走走
夕阳里的老妇
望着走远的孩子
手里摸着摆了一地的玩具
屋内的灰尘从阳光里走过
我怜悯地朝它望去
它便顺着我的双腿爬上来
直爬到我手里捏着的一只信封里
板凳上的一声叹息被远处的鸦声颠掉在地
窗外雪起
窗外雪起
沿小路两侧
墓中的亡灵坐于坟顶
路边的树上
鸟在沉思
墓中的两具骨架
哪个是男
哪个是女
亲爱的
当暮色来临
请陪我走走
橱窗里人影晃动
黑黝黝的壳从马路上
匆匆驶过
火车远去
卧轨自杀的人从地上爬起
拍拍身上的泥土
朝远处 扬长而去
我摸摸自己的脖子
满手是血
白天关闭的
此刻都裸露着
那些声音 画面 肉体以及灯
一只飞蛾顷刻间绕地球仪飞了几圈
从所有的窗户里都可以看见
女人在洗澡
亲爱的
此刻
当夜色已尽
请陪我走走
午夜
音乐响起
高音符和低音符
男音符和女音符
在我的屋子里
跳着华尔兹且
紧紧扭抱在一起
我抬头注视 窗台
茶杯和茶壶 裸着身子
露着雪白的肌肤
它们静静对视且
保持着一段距离
蛇
你好寂寞
那么多的人都在恨你
那些象的 大脚
那些狮的 利爪
那些鹰的 尖喙
你用毒牙筑一道栅栏
一只鸟朝你飞过来 你紧紧将它盘住
一块石头朝你滚来 你紧紧将它盘住
我朝你走来
你紧紧将我盘住
你说 我好寂寞
你说 你为什么不在我雪白的腹上
弹奏我的柔情
地铁车站
买一张票
坐上凌晨的第一班地铁
看见一个女子就让座
看见一个女子就让座
从地铁车站走出来的时候
"咣当”一声
一扇铁门把他关在 黑漆漆的
夜里
玫瑰
没有抹口红的玫瑰
在窗口
一站就是几天
从田野迁移到此的玫瑰
孑孑独立
一只手握紧另一只手
惟恐 失足
落下楼台
足够长的时间
注视 玫瑰
一个不着一衣一衫的意象
囚于瓶中
弯曲的枝愈见丑陋
尖尖的刺愈显无力
窗户和瓶子都在竭力挽留什么
不着一衣一衫的玫瑰
在一个以服装遮羞的城市
还能美丽多久
梁山伯与祝英台
左一句九妹右一句九妹
无电话可打无传真可发
一封信好不容易送至祝家
祝老爷大笔一挥
查无此人
左一声梁兄右一声梁兄
我祝英台被锁入深闺
BP机不能接受传呼
罢罢罢
我这烈女子今日无法一分为二
再等几百年
我何不将我这无用的躯壳克隆一个
交与那无用的马文才
剩下这个真身
梁兄啊
我要随着你在天上地下到处乱飞
灰色之城
在城中睡醒
突然想起要拉开一根拉链
冲进厕所
只使劲一拉
整栋楼房已如一只皮包被拉开
一间厕所
一间厕所
一间厕所
一间厕所
一间厕所
一间厕所
六层楼有六间厕所
一个人光着屁股
一个人光着屁股
一个人光着屁股
一个人光着屁股
一个人光着屁股
一个人光着屁股
六层楼有六个人光着屁股
他们一个个都半蹲着身子
脑袋接着屁股
脑袋接着屁股
末日
树在树坑里将自己活埋
粮食吃下所有的农药
镜子把水银吞入腹中
电脑往屏幕注射病毒
钢笔给自己开出一张便秘证明
相机把快门当作芒刺
结婚照在镜框里各想各的心思
鱼跃入水中等自己淹死
煤气罐在厨房里独自拧开开关
腹涨的取款机继续吞食磁卡
而当一张讣告贴在新闻脸上
当一把钞票给另一把钞票充当纸钱
空间（二）
屋子好小
小得住不下朋友的一封信
我不得不将它们一一烧掉
李白、但丁、李清照、托尔斯泰、冰心
以及夏洛蒂.勃朗特
在我的书橱里
同睡在一间床上
音乐和故事
挤在不到十元一张的光盘里
新闻住在电视里
现金住在存折里
婚姻住在照片里
孩子住在玩具里
秘密住在电脑里
……
锁好门
一切都住在我的钥匙里
钥匙是什么东西
两块钱就可以再配一把
轻
拿起一把剪刀
朝 照片上长得没有哪儿不像我的那个家伙的
脑袋
一刀剪去
而剩下的事情应该如何了结
就这样手持凶器面对一张剪去脑袋的照片
像一个自杀后的木偶
刚满一岁的女儿走过来
从我的手中将剪刀拿走
在一片空空旷旷的花园里
她用一件凶器当作自己的玩具
去黄亭子50号参加诗会
扛一包诗歌
赶往黄亭子50号
大家寒喧的时候
我正装模作样地写着诗歌
是谁说过一句
一枪打死这些鸟诗人
我抡着贴身携带的手枪
一枪打过去
鸟们倒下了
诗人们还在那里说说笑笑 好不热闹
伊沙站起身来说
我与金斯堡的区别在于
朗诵诗歌的时候我还穿着短裤
一边听着大家朗诵诗歌
一边用眼睛瞟着桌上的菜单
“特别推荐：
蝴蝶肉（驴鞭） 30元/份”
蝴蝶肉——多好的标题
驴鞭——多好的内容
这是黄亭子今晚最好的一首诗歌
雪花
面对 雪花
我能想起什么
我看见一朵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
偶然落入我展开的掌中
我空空的手里
刹那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感激
我究竟抓住了什么
刚才的所有的感觉已变成
手里再也无法看得见的意境
人生如梦算什么
知音难觅算什么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又算什么
有谁会允许我和一片雪花单独呆上一会儿呢
气死李白
李白算什么
诗仙算什么
你会喝酒又怎么了
你掉进水里淹死又怎么了
我照样拒绝给语文老师背诵你的《将进酒》
没有手纸的时候我同样会拿着出版商给你印的诗集匆匆跑进厕所
我还会拿着你的名句去欺骗青春少女
我还会把你的作品挂在墙上故作高雅
甚至，我会把你的诗句贴在我勾兑的假酒瓶上
作不花创意费的广告
李白呀李白
在我酒店里
你只是一名 跟我狠狈为奸的
伙计
污染
我趴在床上看到窗外的麦地里
一只白天鹅在麦浪中游来游去
等我站起来
它已经变成一只 随风翻飞的
白色塑料兜
我趴在床上看到雪白的床单上
躺着一个贫穷的少女
等我站起来
她已经变成一个 腰缠万贯的
狡猾的老妓
1999年8月16日凌晨的无题诗
几十年后就要死掉的一个人
此刻
在一间屋子里
看着书 喝着矿泉水
想着几天来的遭遇
几个月后就要报废的灯泡在他的头顶亮着
那些窗帘 被空调的凉风吹动
那些情绪 在玻璃窗上摸来摸去
毫不羞耻
我铺开有一天肯定会烂掉的一张纸
固执地在上面写下了几句横七竖八的笔画
有老婆的有钱人整天想着玩弄妓女
没老婆的穷光蛋成天想着偷鸡摸狗甚至打着强奸的主意
警察们整天在街上窜来窜去
抓鸡也是一种过瘾
避孕药具以及提前伸向子宫的刀子
使我和我的情妇产生一种冒险的冲动
隔靴搔痒何尝不是一种过瘾
科学使我们忘记了什么是犯罪什么是好奇
放手干吧
有药和刀子在哪里等着
为我们
准备后事
看到一颗痣
一个个女人在前面走
我就想走近她
由表及里
由浅入深
如果事出偶然没有预谋
如果事先没有准备照相器材
你就在她的身上找一颗痣
不在前胸就在后背
找到一颗痣
一个女人才会死心塌地地跟定你
和伊沙一起蹦的
比如伊沙
像个十足的风骚婊子
一次次朗诵诗歌
一次次抛出淫乱的飞吻
好恶心的飞吻
却符合大众口味
像隔壁那家涮羊肉馆藏进底料的罂栗
越吃越上瘾
伊沙
你这个穿着短裤不戴胸罩的
风骚女子
我喜欢在野店中
与你一起蹦的
你
比李香君
比杜十娘
还有那个林妹妹
离我更近
秋游故宫
护城河两岸的叶子一落
她便裸露了出来
满地枯黄的叶子
从午门直堆到武门
三宫六院的妃子
挂在琉璃的檐上滴水
风一吹 裙子就黄了
风一吹 裙子就碎了
风一吹 碎了的黄叶子飘落一地
从午门直堆到武门
人流纷纷
从叶子上
踩过去
还有远远跟在后面的
我
抽象的棍子和具体的棍子
抽象的棍子
就是抽象的棍子
就像我上面写的这些笔画
具体的棍子
你就去摸摸身上或是附近任何一件
像擀面杖一样能使人舒服又能使人受伤的东西
新中国
在马列主义思想理论领导下……
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领导下……
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的领导下……
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以及以江泽民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
中国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
向老朵的榉木致敬
老朵说
现在老了
冲动少了
胖子说
现在不是可以伟哥了吗
休息一下
伟哥一下
休息一下
再伟哥一下
至于那只安全套
不用的时候
就先套在光滑的榉木上
点燃一支烟
老朵一个人躲在屋里
借我的火
把一支香烟的白裙子
慢
慢
慢
慢
地
脱掉
老朵从不为少了一个女人流泪
母亲与诗歌的关联
我写诗
主要想认识一些著名诗人
把他们一个个领回家
我喜欢看他们在我大字不识的母亲面前
叫一声
阿姨
对秋天的威胁
忸忸怩怩的秋天
你知道灵感拔出诗歌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种子拔出泥土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乳头拔出嘴唇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芦花拔出芦苇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钥匙拔出锁孔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烟头拔出香烟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麦克风拔出卡拉OK是什么结果
你知道男人拔出女人是什么结果
听见没有
你再在那里叫个不停
我就马上把我自己从你身上拔出
让你一下子变回春天
时光倒流
导弹从伊拉克跑回美国
士兵把手指从发射键上移走
美国总统收回进攻命令
领导把屁话咽进肚子
脏款回到人民手中
部长变成局长
局长变成处长
处长变成科长
科长变成干事
干事变成学生
学生变成狗蛋
狗蛋在厕所拉屎
大便从粪坑钻回他的屁眼儿
妓女的处女膜变得完好
小费回到嫖客的口袋
嫖客回到老婆床上
老婆变成了新娘
新郎对新娘说：
我要与你白头到老
家具跑回树林
城市缩回地面
羊毛栽到羊的身上
鸟吐出子弹
人脱了裤子变到猴子
猴子再次称老虎大爷
南人：一个古怪又“好玩”的家伙
沈浩波
南人是我的师兄，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90级学生，1994年大学毕业后，僻居于北京西南郊燕山脚下，自此一去五载，北师大的诗弟们直到1998年才得到这位夕日名噪师大的诗人的音讯。
北师大的所在地名为铁狮子坟，其北为北太平庄，其南为小西天，顾名思义，三地皆为坟场，而今想来，三地连成一处，倒也蔚为壮观。
1989年从这片坟场走出的诗人伊沙，对此地充满感情，大约一年多以前，他致信当时还为坟场子民的我说，“多想再看看铁狮子坟的夕阳。”在同一封信里，他不无调侃地说，“坟上不会有太多的人出现，但已见着鬼了。”伊沙说的是他自己，他说他写的诗“让很多人见着鬼了”。
其实何止是伊沙，铁狮子坟这块发了疯的生长诗歌的土地上，如今正一茬茬地出着诗人，而且出的诗人极少有那种规规矩矩、温文尔雅、有板有眼、一丝不苟的，大都是一出现，便让人“见着鬼了”。先是那个诨号吴胖子的伊沙，九十年代初期，便有《车过黄河》、《饿死诗人》、《结结巴巴》……让稍有头脑的主儿瞠目结舌，让有正义感的诗人暴跳如雷，时至今日，还有很多饱学之士信誓旦旦：伊沙写的根本不是诗。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又冒出了当警察的侯马和斜眼看人、满眼不屑、诨号徐老五的徐江，都是那种不像诗人的主儿，既不会说XX茨基，又不会说XX尔克，满嘴大白话，什么都敢写，前者能将一只乡间的种猪写成惊世绝作，后者则会在诗中拉家常似地说道：“伊沙兄/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充满了那么多三八”。好不容易到了九十年代末，又出了一个能将政治消解得像荤段子一样，整天跟祖国人民过不去的宋晓贤，诗邪得跟他人一样，肆无忌惮，分行就来，仿佛“诗”这个字眼天生长在其身上不用多加考虑似的……总之，在铁狮子坟，我们真是见着鬼了。
幸好还有雅号杈子的诗人桑克和躲在福建成一统如隐士般写作的诗人张海峰，再加上年轻的“天津乡绅”朵渔，铁狮子坟就剩这仨好人了。
好人不太多，坏人却不会少，只要铁狮子坟还有人写诗，“不是人”的东西就会不断涌现，这不，我想写的这个笔名俗得叫“南人”的诗人，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关于诗人南人，有这么一个段子：某日，身为某大型管道公司经理的南人下班时在公司打印诗稿，毕业于某大学中文系的一位女性员工顺手抄起一看，十分不屑：这是谁写的呀？脑子肯定有问题，诗写成这个样子，真无聊。可怜的南诗人只得作谦卑状：“这是我一个朋友写的，他生性腼腆，这些事只好由我来替他做。”该员工十分同情经理的处境，对南人说：“这样的人大都有毛病，你还是少理他。”听得当时西装革履的南人惟惟诺诺，两股战战。
南人给我讲这个段子的时候，我十分诧异。说南人的诗别的怎样都可以理解，怎么会说他的诗无聊呢？要知道，在我的阅读范围内，南人的诗是极富幽默性且妙趣横生的，比如下面两首诗：
扛一包诗歌/赶往黄亭子50号/大家寒喧的时候/我正装模作样地写着诗歌/是谁说过一句/一枪打死这些鸟诗人/我抡着贴身携带的手枪/一枪打过去//鸟们倒下了/诗人们还在那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伊沙站起身来说/我与金斯堡的区别在于/朗诵诗歌的时候我还穿着短裤//一边听着大家朗诵诗歌/一边用眼睛瞟着桌上的菜单/“特别推荐：/蝴蝶肉（驴鞭） 30元/份”//蝴蝶肉——多好的标题/驴鞭——多好的内容/这是黄亭子今晚最好的一首诗歌
——《去黄亭子50号参加诗会》
在城中睡醒/突然想起要拉开一根拉链//冲进厕所/只使劲一拉/整栋楼房已如一只皮包被拉开//一间厕所/一间厕所/一间厕所/一间厕所/一间厕所/一间厕所/六层楼有六间厕所//一个人光着屁股/一个人光着屁股/一个人光着屁股/一个人光着屁股/一个人光着屁股/一个人光着屁股/六层楼有六个人光着屁股//他们一个个都半蹲着身子/脑袋接着屁股/脑袋接着屁股
——《灰色之城》
面对这样的诗歌，难道还需要我徒劳地、喋喋不休地加以阐释吗？那种看似随意的技巧，那种阅读时的快感，甚至像《灰色之城》那样，在阅读快感背后隐藏着对人类生存环境的关怀，不都已经尽在其中了吗？但是我们中文系毕业的知识女性对这些视而不见，她认为这些都是无聊，其实，她的这种心态跟我们时下很多貌似先锋的诗评家并无二致，即渴望诗歌带给他们难度，给他们阐释、分析的可能，这样他们就可以享受到只有知识分子才能享受到的那种阐释的快感，进入的快感而不是阅读的快感和深入的快感。而感性的口语诗歌，尤其是像南人这样即兴性极强的口语诗歌在本质上是拒绝理性阐释的，它要求阅读者先是一个具备幽默细胞和感受能力的读者，它带给阅读者的是快乐，是感受后的共鸣，是共鸣后的回味……而这些，难道不正是一首优秀诗歌所能带给读者的全部吗？还需要什么阐释呢？在我看来，真正的诗歌是从来都不应当也不可能被阐释的。
类似的生动，妙趣横生的诗歌在南人的诗作中占有很大的比例，诗人徐江将他的这一类诗歌称为具有原创性的形式主义，这种说法十分贴切，说其形式主义，主要是从其写作心态和呈现的写作效果而言，南人在写作时始终有一颗“玩”心，他没有把诗歌看得多么神圣和严肃，他总是以一颗“好玩”的心态进入创作中去，我以为，南人这种写作心态本身，便已经构成对诗歌这一长期以来绷着脸、被人们强加上种种文化属性的文体的一种消解（或解放）。这样的“玩心”使其进入写作时十分松驰，写出来的诗也因此十分“好玩”：
一对一对男女 搂着/除了上厕所他们一直这样搂着/女人腾出一只手/把男人搭在骚货胸部的视线/一根一根地解下来/缠在自己腰上//挂在我脖子上的相机冲我直叫/陪着你快半天了/你抱抱人家吗
——《街》
类似的这些“好玩”的诗作无疑构成了某种形式主义，但这与“知识分子写作”的部分诗人以修辞、词藻、技术性堆砌起来的形式主义诗风却有本质的不同，前者是原创性的，来源于对生活的把握能力，是爆发式的，而后者是非原创性的、互文的、来源于书斋写作的、推进式的、可复制的形式主义。
南人的诗歌充分体现了其爆发能力和对生活的把握能力。说其爆发，是指他的诗歌总是天才的、灵感突发的，他的写作迥异于九十年代以来诗歌中的“叙述”风气，南人的爆发力使其完全拒绝推进着的叙述，他总是直截了当地切入诗歌的核心部分，几乎不需要任何铺垫的过程：
表就死在眼皮底下/钟还在屋里响着//这间屋子里每死掉一个人/就有一只钟在黑漆漆的夜里响着/嘀 嗒/嘀 嗒/它们从四处的角落里爬出来/直爬到我的头顶/成群结队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记忆》
正是这样拒绝铺垫和推进叙述的爆发式写作，使南人在九十年代的整体诗歌创作中体现出了极为独立的写作姿态，而这一点，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至关重要。说其对生活的把握能力，是指南人似乎天然地具备这样一种本能：从生活中每个简单的细节或物件中找到趣味和诗意。这样的寻找对于南人来说太容易了，只要有时间，只要他想写，他一天总能写出五、六首来，他的这种本事让我嫉妒得发疯，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等他炫耀他的写作成果时，打击他写得太差，以此泄愤。比如下面这首诗：
灯光趴在墙上/蜥蜴在想着心思//墙壁 站在地板上/钢琴 站在地板上/许许多多吃饭的大腿//灯泡 自个儿在那里上着吊/白色的汤 四处流动//鸭子光着身子/蹲在搪瓷的盆里大笑/蒜苔餐巾纸以及鱼 翻着白眼//我把屁股扔在椅子脸上/然后 走出了屋子
——《静物》
我想写这首诗时，南人一定是处在最没有诗意、最没得写的时候，但他想写，所以他写成了，写出了他所在的屋子，此时他一定自鸣得意，他哈哈大笑，“然后，走出了屋子”。
读南人的这一系列带有原创品质的“好玩”的诗时，我总是会在忍俊不禁的同时想起昔日“《他们》六杰”（韩东、于坚、丁当、于小伟、小海、吕德安）之中的丁当来，南人跟丁当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天才，都习惯于从平庸琐屑的生活中寻得不易察觉的趣味和诗意，我们看丁当的这首著名的《星期天》：
早餐/咖啡喂掉面包/领带系住西服/系住油腻腻的流行歌曲/猪蹄跑完了青春岁月/悲惨地倒在旧报纸里酣睡/……邓丽君小姐一夜没睡此刻像个处女/一只钢笔一只袜子正和半块馒头聊天/一本打开的数学书上两只苍蝇正在为一个定理争论不休/阳光赤身裸体地跑进来和蒙娜丽莎调情/ 蒙娜丽莎微微一笑做了欧洲人的母亲……
这与南人的《静物》在骨子里是多么相像。但我知道，南人从来没有读过丁当的作品。除了在大学阶段受过他的老师任洪渊诗家的一些影响和几个台湾二、三流诗人的影响之外，南人对于当代诗歌的认识几乎为零，好几年间，他一个人写诗，最后干脆就是为了好玩而写，可以说，寂寞成就了他的独特。而他在自己且玩着的创作中，竟体现出了与当年第三代主将之一的丁当大致相当的趣味，这种九十年代末与八十年代初的巧合着的相遇，我总觉得其中饶有深意，某种在八十年代已经苏醒的精神在经历了九十年代近十年的中断后，是不是有了全面复苏甚至向更深入处开拓延展的可能？
但假如南人仅止于此，那么他最终将会只是一个带来某种精神现象的诗人，或者会如丁当般，在过完诗歌瘾之后，从此遁入闹市，不知所终，留给中国诗歌一个没有划上句号的传说。
所幸的是，南人并没有从此停滞自己的脚步，并且，他对我的“具有原创意义的形式主义”这一概括十分不满，在他看来，这只是他的一个开始。“好玩”仅仅是他的部分即兴作品所体现出来的品质，事实上，在经历了“好玩” 这一创作阶段之后，南人已经意识到继续如此大批量地创作下去会陷入某种自我复制的境地，而这对于一人优秀诗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在近期的诗作中，南人开始自觉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好玩”之后的诗意，而他这种诗意的捕捉也是敏锐的，敏锐得令人吃惊，我在此前所引的《灰色之城》就是一例，而最为惊人的则是下面这首《衣服泡在水里》：
衣服泡在水里/像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昨天刚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甚至/一起跳舞一起睡觉/今天 突然溺水而死//看着洗衣粉投进去/水一下子肮脏/我不相信死亡竟是如此不干不净//望着越积越厚的泡沫/想像朋友生前 那些/不愿提及的伤痛//洗好 晾干/妻子重新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我会再一次带着它走向死亡
应当说，这首诗的基调仍然是——“好玩”。将“衣服”想像成“最要好的一位朋友”，“衣服泡在水里”就成了好朋友的“突然溺水而死”。读到此处，不由使人哑然失笑，但往下，“洗衣粉投进去，水一下子变得肮脏，我不相信死亡竟是如此不干不净”时，我们便会发现，这首诗远不是“好玩”那么简单了，诗人正在感受着和表述着另外一种意味，“好玩”之后的意味。再往下读“望着越积越厚的泡沫，想像着朋友生前，那些不愿提及的伤痛”——这是在写衣服吗？这样的描写深入得令人害怕，而到了最后，“妻子重新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我会再一次带着它走向死亡”，读到这个结尾，我沉默了，我觉得这首诗远未写完，结尾之后还有——还有一片寂静和空白！我必须说，这首诗给了我一首杰作所能够给予我的巨大震撼。
在最近一个时期，南人类似的作品还有很多，比如《我想说而终于没有说好的一句话》、《生命之外》、《教堂的影子》、《牧羊人》、《头骨》、《我的女人》、《雪花》等，我几乎是目击着这些诗作的诞生，也同时目击着一位诗人正一步步走向杰出者的行列。
虽然南人近来的诗作正越来越超越“好玩”的范畴，但作为阅读者，我最看重的却依然是南人诗歌中那种“好玩”的品质和他对待诗歌那种“好玩”的态度。我以为，正是这种“好玩”，给了南人一种全新的、独特的、幽默的诗歌写作的可能，正是这种“好玩”给了南人一颗松驰的和健康的写作之心，而这对于口语写作者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当然，南人这种创作心态和方式有时也有负面效应，写作灵感一到，想也不想，提笔即成，写完后便沾沾自喜，根本想不到还要进行修改，以致于很多完全可以成为杰作的素材都被他写成了垃圾。对他这种“不求上进”和“自鸣得意”，朋友们深恶痛绝，1999年10月23日，天津诗人朵渔（南人大学时的同窗）进京，当晚，我和朵渔一起去找南人，（本来同行者还有大师兄侯马，但因临时有急事未能成行），我们三人聊了整整一晚，我和朵渔对南人进行了种种指责，现在想起来，其中有些对这个“好玩”的家伙来说几乎是苛求，但比我俩年龄都大的南人毫不生气，相反，作为受批评的一方，他居然表现得比我俩还要兴奋。啊呀，那一晚我和朵渔直说得口干舌燥，而那个该死的南人依然是一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说对，一边不时地卖弄他的小聪明，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后来我想，其实这些毛病南人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长期独自写作已使他懒得去改，而给我们俩这么一说，与他自己的想法一拍即合，他当然兴奋异常了，他甚至将这股兴奋一直延续到第二天。第二天我们聊天、争吵、逛森林公园、吃饭，一刻都没闲着，但就在这段时间内，这个名叫南人的家伙一边陪着我们玩，一边竟写出了六首新诗，而且这六首诗水平之整齐令我俩大为吃惊，现抄录三首如下：
一会儿乱了伦理/一会儿隔靴搔痒/一会儿让世界少生了几亿人口/其实就是一只安全套//而现实就是一根棍子/一端是理智一端是大胆/互相排斥又融为一体//两端套上/大胆开始变得理智/理智开始变得大胆//安全地套/男人们就有了操持世界的信心
——《安全地套》
忸忸怩怩的秋天/你知道灵感拔出诗歌是什么结果/你知道种子拔出泥土是什么结果/你知道乳头拔出嘴唇是什么结果/你知道芦花拔出芦苇是什么结果/你知道钥匙拔出锁孔是什么结果/你知道烟头拔出香烟是什么结果//你知道麦克风拔出卡拉OK是什么结果/你知道男人拔出女人是什么结果//听见没有/你再在那里叫个不停/我就马上把我自己从你身上拔出/让你一下子变回春天
——《对秋天的威胁》
老朵说/现在老了/冲动少了//胖子说/现在不是可以伟哥了吗/休息一下/伟哥一下/休息一下/再伟哥一下//至于那只安全套/不用的时候/就先套在光滑的榉木上
——《向老朵的榉木致敬》
天哪，这个该死的、古怪的、写诗写得又快又好的家伙，但除了向这个古怪的家伙致敬外，我还能说别的什么呢？
1999年11月5日于北京
序
请人作序
如同脱光全身
然后把自己交给一个婊子
自己作序
如同脱光全身
对着穿衣镜自己把玩自己
最最可怕的
是我把你当成了读者
接下来
我的这些诗歌
在你的羊圈里
任由你百般凌辱
以此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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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4-16 05:4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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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卡
喧嚣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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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身卡
楼主